踏入东湖梅园的时候,只看见了寥寥无几的人。大概是因为寒冬的阴雨,所以游人极少。这倒是让我兴奋了一把,一到初春,这里将会是梅花节的举办场所,想必将是人山人海。人多的时候应该是看热闹的杏花,艳丽的桃花亦或是国色天香的牡丹。看梅的情趣与兴致就应该放在这种清冷的季节里才显得格外合适。
仿古的门旁边放着几盆经过人工修剪的梅花盆景,因读过龚自珍的《病梅馆记》,便不是很爱这种在盆中被禁锢了自由的花。花的美,本就属于自然,若在盆中,便觉得具备了主人的品格。大自然是干净无私的,人却是欲望和罪恶的集合体。盆中花的形和态恰是人的欲望最突出的体现。望着这些病梅,突然间就体会到了龚自珍的心情,定然是痛心而无奈的交织。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梅,是词——毛主席的《卜算子*咏梅》,题在了一大面墙上。毛主席的字如其人,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魄,他的诗词更是无处不透漏着他的自信与抱负,“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自古以来,梅花一直都是冷清孤傲的象征,然而我们这位颇有胸襟的主席却没有刻意去营造一种空灵的气氛,反而独辟蹊径用一种热闹的氛围勾画出了梅花不争春的品格,让我不得不佩服这位伟人的才思敏捷。
绕过毛主席的词便是真正进入梅园了。让我大失所望的是,因为没有到季节,所以除了一些早梅在竞相开放外,大部分的梅花只是星星点点地对我们展开了羞涩的笑容。“太失望啦!”我忍不住对身旁的朋友说道。就在我已经沉浸在自己失落的情绪中时,忽然空气中浮过一阵淡淡的香味,萦萦绕绕。我想只能用“浮”这个动词才能恰到好处的形容这种芬芳,在空气中若有若无,风动香动。“这是梅花的香吗?”我随口问了一句“应该是吧,不然冬天的这里还有什么花呢?”在这一阵香味的引诱下,我心情大好,既然来了还是去寻一下吧,说不定有特殊的收获呢!就这样抹去了那点失落,继续朝前走去。
我们沿着灰黑的柏油路慢慢地走着。身旁的泥地上却已经冒出了些许草色,像是给大地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绿地毯。在冬天的尾巴里,大自然还是很恰当地给人以春的希望。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梅树上已经全部是花骨朵了,但是却没有完全绽开,零星的色彩,只有黄色开得最为彻底。但没想到的是天上的雨把整个梅园烘托得灰灰的,反而让点点梅花的颜色在视觉上显得亮丽无比。红的、粉的、黄的,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梅树。梅树真的是瘦骨嶙峋的,却颇有些倔强,带着没有丝毫妥协的表情错落有致地站在阴雨寒风中,骨是骨,节是节。梅树是没有叶子的,灰色的树干上面直接是彩色的花。如若你看到了真实的梅树估计会和我一样立刻觉得,没有了那些郁郁的陪衬,梅花给人的直接感觉的确就是孤傲冷清。偶尔的风过来,带来的依旧是飘忽不定甜而不腻的清香,王安石必然是感叹于这样的香才会写出“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的诗句吧。
走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座亭子。“冷艳亭”的名字虽俗却看得出是为了配梅的。感觉任何略带古色的风景点,亭子都是不会少的。然而,这座亭子的楹联却深深的吸引了我,上联“冷香识我无多知音当许林和靖”暗指林逋“暗香”之句,下联“艳句撩人有几顾影还怜陆放翁”暗喻陆游“开无主”之词。一直都觉得那些文人墨客喜欢梅花是有些做作的,为了表现出自己的高洁故爱梅花。但是又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在诡谲的历史上如此干净飘逸的人的确是配得上梅花的。一个梅妻鹤子,只愿孤独终老不官不仕,一个心系祖国,却报国无门遗憾终生,一个吟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个唱出“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林逋的文字总有一种戛然而止的味道,曾经就被“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的一句惊叹得不能自已。陆游的故事更是陪伴了我的成长之路,虽觉得他的诗境略少,却也曾沉迷过他波澜起伏的故事里。其实很佩服中国的文人,自古以来就有无人能敌的一种气节。初看手无缚鸡之力,不解的是他们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为人格目标,面对强敌,面对诱惑,又是什么造就了他们无比淡定的内心呢?或许,只有他们几千年来一直喜欢的梅花才知道答案吧!
继续往前走,就是古梅园了,真的觉得石碑上的名字 “分外香”俗得可爱至极。这里的早梅早已开满了整个园子,真的是分外的香。那香味在空气中弥漫着,飞舞着,随着冷风,一阵阵,一丝丝,乘着呼吸渗入到每一个细胞中。在乱碧离离中,我看到了一块并不显眼的矮矮的碑,这块并不显眼的碑却让我看了好久好久。讲的是一个女人的事。梅妃,原名江采萍,是唐玄宗身边少有的才女之一。因为杨妃的到来,她失去了丈夫所有的宠爱,但是却不改她骄傲的性格,和皇帝恼了,一句“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便直接把唐玄宗送给她的一斛珠送回去。大明宫里风云诡谲,安史之乱的兴衰荣辱始终改变不了的是她爱梅的心情,直到玄宗晚年,那个曾经爱过她的皇帝看到她在梅树下有刀痕的尸骨,想起了他当年的“梅妃”“梅精”,这才失声痛哭。想来,江采萍是应该生在宋代的,唐爱牡丹宋爱梅,在别人竞相追逐一种奢华的年代里,她的爱梅就显得那么得格格不入与清汤寡味。她的性格也如梅花一般,不落俗套,清高冷漠,所以她的失宠也是必然的。然而,难得的是她从不谄媚,也少哀怨,如梅花一般清清丽丽。中国的皇帝,造就了太多的深闺怨妇,而女人也一直都是社会和政治的牺牲品而反复地演绎着悲情的命运。在淡淡的幽香中,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看梅不愿离去的梅妃,仿佛看到了面对梅树泪落沾襟的梅妃,仿佛看到了面对珍珠决然而去的梅妃,仿佛看到了奄奄一息却要人将她葬在梅树下的梅妃。然而让我更加清楚地看到的是,她作为一个女人的自尊与自爱,淡定与骄傲。
梅园很大,可不知不觉中却还是走到了尽头。我笑着说:“小时候最喜欢一首歌,叫《踏雪寻梅》,今天花都没开,可真应该是雨中‘寻’梅了。”“我看是踏泥寻梅吧!”朋友回答。我低头,看到了鞋上已沾满了春泥,那可是春天的气息呢!
回首再看那满园未开的梅花,忽然觉得美得如此独特。或许美丽真的是一种魂魄,所有的美有了魂魄才可以历经这漫漫而沧桑的千年。
面对天上越来越大的雨我淡然一笑,沉浸在对一种精神,对一种气节的感悟中。